前文请见:轻松一二刻
叁
父王并不喜欢瓜子,所以一路上并未检视,一直到母后跟前,皮皮扑下的误会的蝴蝶才煽动了翅膀。
打开盖盏,不再是晶莹的果仁。粗粝的果壳暴露在流光溢彩的容器与母后纤瘦的手指间。
“啊……” 母后发出一声惊呼。
在母后眼里它们显得丑陋。圆圆的鼓起的肚子和漆黑的颜色让人想起蚊虫。夏天即使是王宫内也无法避免。它们在母后身上留下过许多印子。
但父王看来却别有魅力。
锥型的体态,像是米粒。黑得发亮,山丘般隆起的外壳四周,环绕着一圈白边。粗看有光泽,仔细一看,阡陌纵横。白水黑山,那是富饶和昌盛的象征。。
父王情不自禁捻起一颗。
这是质地上乘的大瓜子,约有小指的指节长短。父王久经锻炼,因而磨出了厚茧的指尖轻轻一按,它就如同开天辟地时的宇宙一般,猝然裂开。
内中呈现的仍是羊脂玉般的果仁。
父王将果仁与果壳放至掌心,送至嘴边,用舌头粘起果仁。这样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外壳。外壳还带有些土腥气。于是初入口的风味混杂,待到咀嚼,又只剩烘培翻炒过后的香气与甘甜。
如此精巧的譬喻与蕴藉。父王立刻沦陷了。
从此瓜子成了国王的宠儿。如同玉佩或是扳指,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一袋未曾剥好的瓜子。与人会见时也不时剥开一颗,有时也放至别人手心。
肆
当然有人劝谏,有人疑心,有人心怀不轨。
文班大臣们生怕父王因此玩物丧志,因此开始写了些就近取譬的小文章,希望父王从此放下瓜子,拿起玉佩貔貅,再当个威严明君。
“瓜子者,其状也陋,其名也low,接之虽香,食毕则秽;甫经三日,则形衰味变。此岂君子所可谓惕励自警之物耶!”
“世上岂有食毕而不秽之物,岂有久香而不腐之物。孤旦夕持之,日夜望之,正是取圣人望川之意。逝者如斯!每念及此,孤无不悚然奋立,尽去怠惰之心。诸君同勉哉!”
父王盖完印章后,又以一枚瓜子印上朱砂,按上了文书。
“愿卿细加品鉴,知庶民百业之艰。”
“夫奢逸而失国者,莫不起于微末。’纣为象箸,而萁子怖。’,此之谓也。周作《酒诰》,禹疏仪狄,以口欲有碍于圣明也……殷周以降,未闻有佩瓜子而治者。愿王思之!”
“未有佩瓜子而治者,可有佩瓜子而乱者?先贤之世,岂有瓜子乎?刘汉尊白,赢秦尚黑;古未有尊白者,而白之胜黑,又作何解?孤佩瓜子,黑壳白边,正是追慕秦汉文治武功之意。况象箸奢于木,瓜子廉于脍。卿于古典,还望深思。”
父王的话说得太早,确有因瓜子而乱的。不过当时文官的劝谏不得要点,父王一一驳斥,没人意识到危机在哪。
再加上父王没有怠政,该批的事情一件不落。文官们的讽谏总也不能再进一步,达到披肝沥胆的力道。于是就像瓜子给手留下的印子一样,不疼不痒地持续着。
武臣们的方式更直接。一见父王,便有人嚷着,“这是什么女人小孩带的零食,我们不服这样的!”
父王的回复也很直接。卿可知唐门?若临阵对敌,我以瓜子为暗器,往眼、鼻、口三处,诸位当如何接?
人称金锤将的将领便很不服气。沙场男儿,战地飞沙走石,我凭一双混元锤,尚且滴水不漏,还怕小小的瓜子吗!
议事殿内不准携带兵器,于是父王便与他到了演武场。
书记官亲自搬来了瓜子,猫也跟来了。众目睽睽之下,他们要开一场未尝有过的比拼。
一边是武将。他惯用的大铁锤并未来得及带来,因此用的是武库里的武器。双锤纯铜打造,刚被护理过不久,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发着光。
锤将先舞起了一阵套路,双锤在他手中呼呼作响,显示出难近的气势,连阳光都透不进他身上。
“也许父王这次,不能那么轻松说服他们了吧。”观战的我不由得这样想。
父王在他五十步远处站定。“看招!”,他发声警示,然后以两指挟住瓜子,力贯指尖,手臂、手腕依次甩动发力,一枚瓜子呼啸而出。
扔石子是狩猎的必修课。瓜子很轻乎,并不吃劲,从手势来看,我知道父王并未真正练习过什么瓜子战法。担心更加了一分。
果然瓜子初出时快速,但尚不到五十步,便开始下坠。铜锤仅是轻轻一拨,它便落地了。
父王没有停手,很快,锤将眼前的瓜子堆了半盏。他甚至对着这小堆瓜子打了一锤,果仁果壳全都粉碎了。
他哈哈一笑,放肆的目光也一起砸向地面。然后他看向父王,换成了恭敬一些的神色,示意可以停止了。
父王不知何时,又捻起了一枚瓜子。以肩背的力量甩出。
武将甚至没有起手接。
这次的瓜子与众不同。它去势更急,而且丝毫没有减速,仿佛一枚袖箭。
砰!将领连忙抬手格挡。瓜子打在他的皮质护臂上,留下一圈白印。
是个铁瓜子。如果父王使的力气再大些,锤王未必能反应过来。
“我观瓜子形如流水,确实适合做武器,但本身质量过轻,难以发挥,所以命人打造这铁瓜子试试。今次将军看不起瓜子,起了轻敌之心,倒让他有了用武之地。”
父王大方地承认了使诈。
”兵者,诡道也。” 那将领承认自己一时不察,该服输。
原来父王除了真正的瓜子,还带着些铁瓜子,他们形如箭簇,有时有出其不意的功效。
而满地的瓜子,就成了皮皮的盛宴。他摇摆着蓬松的大尾巴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桌下的皮皮摇了摇尾巴,舔了舔毛,似乎在回味。